2010年8月1日

【流浪為的就是要與你相遇】03_ 擦鞋匠的哀歌

玻璃破了

獻完香後,我習慣性的把窗戶打開,讓空氣流通。

沒想到,一陣強風來襲,活佛師尊的佛像應聲倒了下來,老師的佛像破了,上桌的玻璃也裂了一角…。

為了怕道親整理佛堂時會割傷手,我於是趕緊重新訂製了一片新玻璃。

「一個月後,會幫妳送過來的。」蓄著落腮鬍的年輕老闆臘築,堆著滿臉的笑意對我說。後來,我又請回來了一尊活佛老師的聖像。

為什麼每次都是老師

今天中午,再度的把老師的聖像請上佛桌,獻香後,仍然習慣性的把窗戶打開,好讓空氣流通。

沒想到,同樣的情況,一陣強風來襲,活佛老師的聖像再度的掉了下來,恩師的佛像又破了…。

看到這樣的景象,道親們先是錯愕,然後,情不自禁的哭了起來。

「點傳師,怎麼會這樣呢?」道親傷心的對我說:「佛桌上有三尊佛像,為什麼破掉的,總是老師呢?」

「是的,這就是老師,這就是濟公活佛,每當有災難來的時候,祂寧可用祂的肉身保護諸天仙佛的平安,保護大地眾生的平安。祂寧可讓自己蒙難、疼痛,也要保護徒兒、保護一切的眾生呀!這就是佛啊!」說著說著,我和道親們,覺得虧欠老師太多太多了,不禁都感動於活佛老師的慈悲大愛,而哽咽了起來…!

擦鞋匠的哀歌

兩個月過去了,玻璃還沒有送過來。於是,我去找臘築。

「早就要把妳的玻璃送過去了,但是,他把你的玻璃打破了。」臘築指著對面,蹲在馬路旁的擦鞋匠。

「他怎麼會無緣無故的來把玻璃打破呢?」我摸不著頭緒,很是莫名其妙。

「是這樣的。」臘築說:「他是個擦鞋匠,妳是知道的,在尼泊爾有多少人有鞋穿?就算有鞋穿,又有多少人肯花五塊錢來擦鞋。擦鞋匠,一天能賺多少錢養家活口呢?為了幫助他增加收入,我讓他來幫我送貨。哪知道,那天送貨的途中,他把妳的玻璃打破了…!玻璃碎片插滿他全身,最大的傷口還縫了六針…。」

是這麼一回事啊!

走過對街,我來到他跟前,他全身傷痕累累。問他痛不痛,他把褲管拉起來,像縫壞在布娃娃臉上的兒童手工作品,一道一道線痕,歪歪斜斜的趴在全身。沒有繃帶、沒有包紮,那些粗粗的縫衣線,緊緊穿透肌膚的疼痛,寸寸讓人心驚膽跳。

「還痛嗎?」我問。

「現在比較不痛了。不過,過兩天,妹妹結婚,要走上兩天的路,到時,恐怕比較吃力…。」

「怎麼會傷成這樣呢?」我很驚訝。

「玻璃太重、太長了,扛在肩上,走上半個小時的路。一個換肩的動作,不小心就滑了下來,摔破了…」

低著頭,他沉默了。有點愧疚,又有點無奈,我眼眶不禁濕潤了起來。

「送一趟玻璃,工資多少呢?」我問。

「二十五塊盧比。」臘築說。

算了一下,折合台幣是十二塊半。低下頭來,我久久說不出話來。

我生長在文明的國度,從來不知道,有些人,要賺取這一點錢,是要搏命的。

一片巧克力

過了兩天,我到鄉下,車程七個小時。

途中,車子停了下來,讓乘客用餐。陪我同行的瑞申,邀我下車用餐。

「我不餓,你吃就好了。」我說。

「點傳師,如果妳不吃點東西,同車的旅客會笑我,說我帶了一個窮酸的外國人,連吃飯錢都沒有。妳就給我一點面子,買個餅乾糖果也好。」瑞申近似哀求的說。

「這樣啊!好吧!」為了給瑞申面子,只好下車了。

「妳不吃東西,人家會笑我的。妳看,其她的外國人都吃得這樣豐盛,妳怎麼不厚待自己一下呢?」

「我吃素,在外面找吃的不方便,我有自備水果和水就夠了啊!」

「那買點糖果也行。」

「好吧!那我買一片巧克力好了。」

「一片啊?」瑞申面有難色的看著我,結結巴巴的對我說:「買一盒吧!我不好意思開口,說只要買一片。」

「那我自己說,你幫我翻譯就好了。」我覺得,這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,怎麼會不敢開口呢?

我對那店家的老闆娘說:「巧克力怎麼賣?」

「一盒兩百五十盧比。十二片裝。」

「這麼貴啊!」吐吐舌,我不想買。瑞申又現出尷尬的窘態。我很同情他的處境,於是,試圖想勉強買點什麼東西。「那一片,多少錢?」

「一片啊?」老闆娘瞪大著眼睛看著我,確定我真的要買一片?

點點頭,我肯定的說:「嗯,一片就好了。」

「一片二十五塊盧比。」老闆娘說。

「二十五塊盧比?」想到這片巧克力的錢,正好是那傷痕累累的擦鞋匠,搏命為我送貨的工資時,我突然買不下去了。

我的臉開始發熱,覺得愧對瑞申和那老闆娘。搖搖頭,我把那片巧克力退回去,小聲的對他們說:「我不買了。」

「怎麼不買呢?」瑞申疑惑的望著我說:「那我買給妳吃好了。」

打住瑞申,我實情以告,對那老闆娘說:「我不是不想買,是買不下去。」然後,把擦鞋匠的故事,說給她聽。善解人意的老闆娘,裂開了嘴,開懷的笑著說:「我了解妳的心情,我不怪妳…!」

坐上了巴士,我們離加德滿都越來越遠,那個有著傷痕累累的城市。但是,卻越來越靠近那個更充滿了苦難同胞的…鄉下。

「以後,我盡量不隨意買零食吃了。」我對瑞申說。

風很大,塵土從窗口揚進來,覆蓋在我全身。塵垢蒙上了我的髮、我的臉、我的身。一次又一次,一層又一層,厚厚的、重重的,是塵、是土、也是灰。

置身在塵沙飛揚的鄉間,來自福爾摩沙的女兒,塵土為伴,失去了乾淨的素顏,再也高貴不起來了。

我像極了蒙塵垢面,逃亡的難民。也像極了擦身而過,蓬頭散髮,很久沒有洗澡的遊民。原來,他們不是一出生就這麼髒,也不是喜歡和邋遢為伍,是環境讓他們乾淨不起來…。

我的心在痛,風也在痛。

2006/03/07加德滿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