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8月1日

【流浪為的就是要與你相遇】14_深夜

陋習

從鄉下回來,身邊多了兩個人,阿吉達的母親,以及蘇迪普的母親,她們都是來加德滿都看醫生的。

家裡多了兩個長輩,佛堂頓時變得更熱鬧,這個家變得越來越大了。我也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,孩子們趁這個機會,隨侍親側,盡為人子女的孝道,以彌補平日無法承歡膝下的遺憾。又可以讓家人學道,讓家人和前賢生活在一起,讓彼此更親近,一起分享蒙沾天恩師德的喜悅,這真是一舉數得啊!

蘇迪普的母親米瑪拉,育有二男一女。因早年家境貧困,家計負擔沉重,加上營養不良,所以,現在才四十一歲,就覺得身體經常病痛。

阿吉達的母親,喜貝瑪雅,五十九歲,身體狀況更是虛弱。尼泊爾的重男輕女習俗,非常的明顯,沒有兒子承續煙火的包袱,讓母親喘不過氣來,為了得子,自從結婚以來,年年生育,結婚十八年,生了十八個孩子,給人家的印象,她一直是挺著大肚子,沒有停過。十八個孩子當中,有十個是死掉了,只有八個是活下來的。而這八個孩子當中,卻只有一個兒子。為了得子,父親再娶,又生了四個女兒…。

「回憶過往,覺得人生很苦。」側著頭,喜貝瑪雅,阿吉達的母親用她的頭巾,掩去她半個臉,用害羞的眼神,笑看著我說:「外國人聽到我們尼泊爾人,生這樣多的孩子,一定會笑壞了…。」

「我是覺得很驚訝,但我知道,您們是有苦衷的…。」幫她治病,我也安慰著她。

早年,為了出國開荒,我向前賢學了一點簡單的醫療,以便在自己和道親生病的時候,可以做些簡單的醫治。

一邊幫她們治病,一邊和她們聊天,幾天下來,我們笑聲不斷。雖然語言不通,有時,沒人幫我們翻譯,我們竟然也比手劃腳的,談得好開心。

深入的走入她們的內心,才知道,生為尼泊爾的女子,註定要苦命。尤其是窮人家的女兒,那更是要認命認份了。

女人,妳的名字叫認命

尼泊爾人的傳統思想,重男輕女。女子經常要承擔著很大的家庭重擔。他們說,男人是天,女人是地。

以前的習俗,丈夫死了,太太要陪葬。這個陋俗後來被改了,不過很多習俗到現在仍無法改變。

一直到今天,婆羅門族、切剎族,還有一些種族,太太從結婚那一天開始,就要每天喝丈夫的洗腳水,還要在丈夫的腳上叩頭。而全國的尼泊爾女人,到今天,仍不能和男人同時吃飯,要等男人吃飽了,才吃剩下的飯菜。每天,除了家事、種田、養牛、割草…,其他的粗活也總有她們一份。

逆來順受,是尼泊爾女子的生活寫照。所以,尼泊爾的女子,看起來總比實際年齡成熟,甚至,更多的時候是多了一份滄桑。

以前的女子,不准讀書,現在已經進步很多了,但還是有很多女子沒機會讀書。大人總這樣說:「以後要嫁出去,是別人的,讀書做什麼?」

他們又說:「生女兒是賠錢貨,以後嫁人要給嫁妝。沒嫁妝,公婆不疼不愛,沒好日子過。要公婆有好臉色,過好日子,那就要準備一牛車的嫁妝。」所以,尼泊爾人,每每一看到家裡是生女兒,家人就開始哭了…。

深夜的敲門聲

她們雖然沒讀過書,但是,卻知道三從四德,所以讓他們教出孝順的好子女。

那晚,一群人在寒冷的夜裡,圍著電腦螢幕,目不轉睛的看濟公傳,我們被老師的逗趣模樣,逗得哈哈大笑。

道過晚安,回房睡覺。到半夜兩點多,突然阿吉達來敲門。

「發生什麼事嗎?」聽到半夜的敲門聲,我的心臟感覺要跳出來。急忙的從睡袋裡抽身,穿上外套,我的心不斷的顫抖著,擔心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了。

「點傳師,您先不要緊張。」看到我擔心得臉色發白,她先安我的心說:「沒什麼大事,只是,我母親胃痛得厲害,整夜哭叫,看來沒有別的方法,只好請您幫忙!」

「喔!好。」抖著身,我想起了父親。前幾年,父親身體不好,在遙遠的喜馬拉雅山上的冬季夜裡,我最掛念的就是父親的身體,就像現在一樣,我多麼害怕接到深夜的電話啊!

看到喜貝瑪雅歷經滄桑的容顏,如今無奈的被疼痛折騰的呻吟,心裡也跟著抽痛了起來。坐到她身邊,握著她的手,她不禁流下淚來。

「我平常就怕半夜的敲門聲和電話聲。知道聽到這種聲音,就是有人出事了…。」

誰人無父,誰人無母,誰都希望自己親人平安啊!眼見別人父母生病的情懷,又何異於自己親人生病的心情呢?

幫她按摩了幾下,不知道是仙佛慈悲幫忙,還是我真的幫她把病治好了。阿吉達的母親喜貝瑪雅,歡喜的告訴我,真的不痛了。」

「住在佛堂的感覺真好,這種感覺真的就像是一家人!」三更半夜裡,看著一群臉色發白的容顏,兩個母親都這樣說。

「這就是天恩師德啊!我們都是沾光的呀!」我說。

年終懺悔

這是我們在這裡,第一次年終焚表懺悔。所有的壇主和住壇人員都很慎重,也很感恩,有這樣另作新民的機會。

獻了五盤供果,大家把自己的罪、過、錯,真心真意的,一一向上天稟報,發心改過,且重發心願。

「兩位母親身體不好,叩一千叩首不方便,如果只叩一百叩首也沒關係!」叩頭前,我對她們說。

「不,這是懺悔的大好機會,我們不想錯過啊!我們也要叩一千叩首。」從昨天,我就跟她們說明了懺悔的意義,我原想,她們住佛堂幾天而已,恐怕對道還明白不深。沒想到,她們是明白的。

「求了道,我們已經吃素了,且還準備立清口願,我們很為求道前的無知,以及曾經犯下的罪、過、錯後悔,正找不到機會向上天表白,現在,有這樣大好機會,怎麼樣也不願錯過啊!」聞言,我好高興啊!原來,真理早已植入在她們心中了啊!

我們是一家人

佛桌上的這五盤供果,一盤一盤的被我送出去給道親了。只留下最後一盤橘子,是留給住佛堂內部人員的。

三天過去了,沒人收供果。其實,我知道,在大家的心裡,早已垂涎很久了。

我聽說,為了省錢,我不在的時候,他們吃得很簡單。一道咖哩豆子湯拌飯吃,然後配水喝,這樣而已,餐餐如此。獻供時,為了省錢,他們會盡量買餅乾,因為餅乾還可以當飯吃,少掉一餐飯的開銷。

我在的時候,為了讓我放心,他們會在咖哩湯裡面加馬鈴薯或花椰菜。然後,獻供時,買一些水果,獻完供的水果,都捨不得吃,偷偷留下來給我吃。

剛開始,我並不知道,後來,孩子不小心說漏了口風,我才知道的。孩子說,很期待我回來,等我回來就會加菜,我還會分水果給他們吃。

聞言,我很辛酸,又是感動,又是心疼。於是,每次回來,我就說,我喜歡吃什麼、喜歡吃什麼,這樣,他們為了買給我吃,就會多買些東西回來。

收下供果,我開始數人頭。如果我也算在內,加上兩位母親,佛堂裡面一共是住十個人。但是,橘子只有九粒。

「想吃,回台灣再多吃一點吧!在這裡,他們沒得吃,就留給他們吧!」雖然,好多天沒吃到水果了,看到那金黃色的小橘子,想到那甜美誘人的湯汁,多麼的可口,如果能夠吃一口,感覺多好啊!但是,他們的期待,不也如我一樣的渴望嗎?

於是,偷偷的,我把橘子,一個一個的,悄悄的分別塞到他們的手中。

接到水果的人,都羞赧的對我微笑說:「點傳師,您留著吃啊!」但是,無意中,我都已經窺視到他們垂涎已久的眼神和喜悅。

「我的已經吃完了,一人一個,大家都有。」我安慰著他們說:「我們都是一家人,有福同享。況且,這是老母的供果,怎麼可以留給我一個人獨饕呢?」

半夜的敲門聲

最後一個橘子,當我塞到阿吉達的手上時,看到我空了的雙手,阿吉達竟心疼的哭了起來。說好說歹,她怎麼也不肯收下。看她哭了,我也哭了。

「妳收下啊!這又不是什麼好東西。」紅著眼,我哽咽著。

「我們都已經商量好了,您來我們的國家,我們沒有什麼好東西可以給您的,就只有借著老母的供果,給您吃點好東西。所以,我們說好,這橘子留下來給您吃呀!您怎麼又把它分了呢?」

「老母的供果,大家吃啊!」經我勸了好久,她才把那橘子收了下來。

「我先收下來,改天,再拿給點傳師吃。」我聽到她這樣對國琶說。

回房,我有點心痛。我知道,這一點小東西,在台灣根本算不了什麼。但是,在這裡,卻是要好久的渴望,才能夠偶爾滿足一下口腹之欲。

突然,我聽到,一陣陣輕輕的敲門聲,心裡驚了一下,該不會是阿吉達的母親又病了吧?

門一打開,竟然是沙格。

「沙格!」怕吵醒別人,我輕聲的喊著。只見他鬼鬼祟祟的,轉頭看有沒有其他的人,然後,偷偷的把手伸出來說:「點傳師,這橘子,您留著吃吧!我不喜歡吃…。」

「別再讓了,這點小東西,不好這樣讓來讓去,放到壞了就可惜啊!」我說。

「我沒吃沒關係啊!您收下呀!」說著,他哽咽了。

「我已經吃過了,這是供果啊!是老母的愛啊!你就吃吧…。」我把他的手推回去,急著要關門,我眼眶也紅了。

「不,我知道您騙我,您騙我!」我把門關上,把自己關在房內,把他關在門外,然後,臉貼在門板上,心疼的哭著。

 「點傳師,您開門。點傳師,您開門啊…!」我聽到門板外,孩子為了把水果讓給我吃的啜泣聲和敲門聲…。

深夜

一粒橘子,這是多麼渺小的幸福啊!然而,在這群苦命的孩子身上,卻又是多麼的遙遠啊!

門外,很安靜,我一個人在房間裡,沈浸在他們帶給我的感動…。沒多久,我又聽到,門外輕輕的敲門聲。擦乾眼淚,整理好一頭散髮,心想,會不會是阿吉達的母親又生病了呢?急急忙忙的,打開門一看,原來是黑夢達。

「黑夢達,這麼晚了,你怎麼還沒睡?」我很驚訝。

「點傳師,這粒橘子,我吃不下,給您吃…。」從身後,他拿出了那粒和夕陽一樣,橙紅亮麗的橘子,堅持要我收下。

「我吃過了啊!」瞪著大大的眼睛,我對他說。

「不,您根本沒吃…。」不小心的,他眼裡竟然溢出了淚光說:「這盤供果是我排的,只有九顆,怎麼算,我都知道您沒有…。」說著、說著,他哭了出來說:「我們肚子能夠填飽就好了,不必吃到這些東西…。」

「不,這是老母的供果,給你加智慧的啊!」

「不,您一定要收下…!」一個大男孩,竟然哭了。

「不,我不喜歡吃!」我說。然後,強制把他推出門外,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把門鎖上。

 鎖上門,我的淚水,大把大把的滑落下來。這些孩子,太貼心了,貼心到讓我心疼啊!忍不住的,我趴在書桌上哭了起來。心疼的告訴自己說:「孩子,我沒有什麼可以給你們的,就只能借著老母的供果,給你們解解饞。只要你們不嫌棄,我已經很高興了…。」

深夜,無風。隔著一扇門,有情的人兒都在哭泣,都在為彼此心疼,只因,為了讓吃一粒橘子,一樁看起來很渺小,卻很遙遠的幸福…。  

2007/2/8於加德滿都

【流浪為的就是要與你相遇】13_ 阿米德的心願



小男孩

準備臨時佛堂辦道的時候,我身邊突然來了個小男孩,幫忙擦佛燈,洗供果。

他很沉默、很安靜,總是裂著嘴笑。我跟他說話,他聽不懂,但是做起事來,很敏捷俐落。

從我來的第一天,他就悄然的出現了,而且,每天都跟著我們走。

他一直穿著學校的制服,沒有換過。

「剛從學校來嗎?怎麼穿著制服呢?」我問巴森達。

「喔!不,因為他沒有其它的衣服,所以,就都穿制服。」

「原來是這樣啊!」雖然,是這樣,不過,他看起來比其他的孩子乾淨多了,沒有花臉,也沒有流鼻涕。

吃完飯,我到井邊要汲水洗盤子,他跑過來幫我汲水。我拿出佛像要擦的時候,他已經跑過來,接走我的毛巾。

我們語言不通,可是,我看懂了他的善解人意。

阿米德

原來,他叫阿米德,是巴森達遠房的表弟,住在巴森達家的屋後。

父親家裡無產業,沒地耕種,自小也沒讀書,連粗活的工作都找不到,所以,無法養家活口。

在尼泊爾找不到工作,父親幾次到印度尋工,但是,都是空手而返。

找粗工的人太多了,他都只能找到臨時工暫時糊口,但是,這畢竟非長久之計,家中的妻兒總是有一餐、沒一餐的,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。

於是,他四處託人找工作,後來,朋友幫他在印度找到一份傭人的工作。

一個月四仟盧比,一年只能回家一次,一個大男人,做起洗盤子、洗衣服的工作。

四仟塊雖然不多,但是勉強還可以讓妻兒填飽肚子免得捱餓。但是,就這麼一點微薄的收入,還是讓家人生不起病,出不了遠門的。

阿米德的願望

阿米德十二歲,有一個姐姐,一個弟弟。

求道以後,也沒上過研究班,他就一直有個心願…吃素。

因為對真理的渴求,他有心學道,所以,只要有佛堂的道親回鄉下,他就會跑來跟他們問道。

每次,我一來到,他就跑來,跟著大哥哥、大姐姐們一起忙進忙出的。但是,我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。

「上次法會,他還幫忙佈置臨時佛堂,您忘了?」阿姞笑著對我說:「他每天都跟著我們進進出出啊!」搖搖頭,我真的忘了。可能小孩子太多了,我真的記不起來。

在沙賴的那哇波村流傳著一句話:「將來,那哇波村的卡客族和卡奇族青年,一個一個都要變成吃素了。」

因為,住在佛堂的幾個乾道,都是來自於這個村莊,而且,都是吃素的誠心道親,他們把道帶回家,開始渡化親友,很快的,親友也漸漸的都改成吃素、修道了,所以在當地造成轟動。

阿米德很誠心,他總盼望著有一天,吃素的願望能夠實現。

父親不在身邊,家裡大小的事,都要由母親來操心,他知道,不能讓母親擔心。所以,吃素的事,雖然不敢告訴母親,卻一直放在心上。

一天,學校來了一個婆羅門族的祭司,在學校連續辦了六天的演講,他帶著十一歲的弟弟去聽演講。

最後一天,祭司演講完,對著幾百位聽眾說:「從現在開始,願意吃素,遠離煙酒和肉食的人,請站出來,並對著這本經書發誓,說你要吃素。」說完,有約十個人左右走出來,全部都是大人,只有阿米德和弟弟阿尼兒是小孩。

「阿尼兒,你不能立願啊!想想看,如果我們倆人,同時吃素,母親會怎麼想。她現在對道還不了解,所以,知道我們吃素一定會很傷心,並且,會讓她對道誤解。我們一個一個來,你先把機會讓給我,讓我先立願,等再過一段時間,母親已經接受我了,你再立願,吃素好嗎?」

點點頭,弟弟很聽哥哥的話,便把手縮回去。

阿米德還分不清,他在學校立願吃素,和在佛堂清口有什麼不同,但是,在他的心裡面,他已經是個修行者了。

修道報恩

從那一天開始,他就吃全齋了。母親知道的時候,非常的傷心,淚流滿面,連續四天不吃不喝,也不跟他說話。

「我早就預料得到,母親會有這樣的反應。我會用行動來證明,這條路是對的。」在心裡,他這麼想。「父親在印度,做人家的傭人,任人吆喝,沒了自尊、沒了尊嚴,也沒有親情可言,為了我們,點點滴滴賺來的錢,都是血淚錢啊!母親一個人持家,又要內又要外,家中的經濟,經常是捉襟見肘。我要做得更好,更體諒母親,讓她更歡喜才行…。」

於是,對於母親待他的態度,他一點怨言也沒有。更是每天笑著臉,陪侍在母親身側,直到母親破涕為笑為止。

「父母親為我受這樣多的苦,我要吃素,來報答他們的恩情。點傳師說,吃素是不再造殺業,不再和六道的眾生結惡緣,並無功德可言。吃素以外,還要修行,利益眾生,救玄祖出苦海,這樣才能夠報答親恩。所以,我一定要修道、辦道,不管如何,我都要勇敢走過每一關的關卡。母親對道不了解,我要慢慢讓她了解,有一天她就會明白,我走的這條修行路是對的。」

於是,趁著我們來開班的時候,他總是請求母親來佛堂,也懇求大哥哥們,幫忙他成全母親。這回我們下鄉開班,她的母親已經對道場有更進一步的了解,不但認同他吃素,還以兒子能夠吃素為榮了。這是他最感到欣慰的事,也是他已經走過修行的第一關卡了。

送行

這回,坐夜車回加德滿都,阿米德早早的就來幫忙打包行李。

行李很多,我們從鄉下帶回了很多包米和蔬菜。

個子小小的阿米德,騎著一台特大號的雙槓鐵馬來幫忙載運行李,遠遠的看過去,好像是小猴子在耍特技,讓我覺得心驚膽跳。阿米德一一的幫忙把行李放到大巴士的車頂上去。

傍晚五點的車子,明天凌晨五點就到了,許多道親來送行。

臨行前,普羅迪夫的母親又送來了一包米和蔬菜。她感動的對我說:「我沒什麼可以給佛堂,就只有自己種的米和菜,我要感謝上天,感謝老師,讓我們家能求道,也改變了我們家的命運。」握著我的手,我聽不懂她說些什麼,透過翻譯才知道,她的大媳婦,在家裡常吵吵鬧鬧,和翁姑妯娌不合,搞得全家不安寧。

自從開完法會以後,她回來向婆婆懺悔,並且,完完全全改變了一個人,現在,不但成為一個好媳婦,每天來幫婆婆按摩,且跟家人說話都是和顏悅色、笑臉迎人。全家人現在都過得好開心…。原來是這樣啊!我還記得當時法會時,她的大媳婦有上台分享心得,且立志要修行。

車子要開了,阿米德突然不見了。阿米德呢?

跟道親揮手道別的剎那,遠遠的,看到那個小猴子耍特技般的身影…阿米德,急急的跳下車子,氣喘噓噓的從身後的車架上,拿下一捆稻草,喔!不是稻草,是草蓆。那是一件用稻草編織成的小草席。車子慢慢的移動,他挨在巴士身邊,緩緩的跟著車子的滑動跑步。

「黑夢達哥哥漏掉了兩件草蓆,我剛跑回去拿。」挨著窗口,他掛著笑容,但是,從他的眼神裡,我看到他的一份不捨和失落,不願分離而落寞的說:「點傳師,我回家找了很久,想給您一點什麼東西,帶回佛堂。但是,我真的找不到有什麼東西可以給的。所以,我決定,要給出我的時間。以後,佛堂有需要,我就會出現。這是我給老師,以及給您的禮物。」

車子漸行漸遠,他不斷揮動著小手的身影,離我越來越遠。我知道,他的眼裡掛著濛濛的淚。我的淚珠,也不聽使喚的淌下來。

他,十二歲,吃素。

他雖然很窮,卻學會用富有的心靈來莊嚴生命,用端莊的色身來莊嚴老師的道場。

2007/02/02於加德滿都

【流浪為的就是要與你相遇】12_我是哥哥

手足情

夜裡,蘇尼兒從卡薩趕來看弟弟,帶了一條褐色的毛毯來。

「這毯子是我在卡薩紮營時,一個中國商人給的,你帶回去給父母親,這輩子,他們一定沒用過這樣好的東西。」然後,它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鈔票,四千元盧比說:「這是我第一次的薪水,趕快拿回去給父母親還債。」

「你要不要留幾百塊錢在身邊呢?萬一要用到錢…。」

「不用了,我們先幫父母親還債要緊,讓他們趕快過起好日子。我只有一下子的時間,馬上就要走了。」蘇尼兒一向不善於表達,但是自從進了部隊以後,更感受到親情可貴,如今,在軍中,身不由己,因此,讓他學會要把握和親人相聚的時間。

「我想跟你說,我們是親兄弟,以後,就算我們各自成家,我們還是跟現在一樣,相親相愛,孝順父母,永遠不吵架,好嗎?」有點靦腆,他紅著臉說:「等家裡的債務還清了,我想結婚。記得,我們不要為任何事情,傷了骨肉情,這樣才不會讓父母,為我們的失和而傷心,好嗎?」

「你錢全給了,那你吃什麼、喝什麼啊?」蘇迪普有點不忍心,希望哥哥留點錢在身邊,但他堅持不要。

「我吃住都在軍中,不需要花費。」

說完了話,匆匆地,又趕回營區。離開的時候,他臉上掛著淚說:「下次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,父母親請你多照顧了…。」

這是他從軍的第一年,因內戰頻頻,隨時都有生命的危險,假期又很少。而在軍中,他又常常為了保護同袍,很多危險的差事,都主動要求由他來做。

從軍

當年,因為家裡貧窮,沒地可耕種,所以父親就當起佃農。長大的蘇尼兒發現,種田有時還會賠錢。收成不好的時候,不但沒飯吃,明年還買不起秧苗,還要到處借錢。於是,他興起去從軍的念頭。因為個子瘦小,所以,幾次報名都被打回票。

從軍是許多窮人的唯一出路,當兵雖然很苦,但是,至少三餐有著落。

近幾年來,國家內戰死了很多人,很多壯丁都戰死沙場。於是,需要大量的軍人,現在,幾乎只要去報名就會錄取。在這個情況下,他終於順利的謀得軍職。

「這個時候從軍,性命朝不保夕,你確定要去嗎?」母親不忍心讓兒子去冒險,想打消他的念頭。

「我是哥哥,家計應該由我來負擔,從軍是唯一的出路…。」因礙於家境貧窮,母親也只好無奈的讓兒子去從軍了。

我是哥哥

八歲時,蘇尼兒到學校讀書沒幾天,就不去讀了,開始跟著父親下田種稻子。

「你不讀書、不識字,一輩子就完了!」母親心疼的對他說:「再苦,都要讓你讀書啊!」

「不行啊!讀書一個月要繳十塊盧比,我們家沒有錢啊!況且,我們有三兄妹,一個月三十塊,去哪裡找錢啊?」揹起了穀袋,拿起了鋤頭,他往田裡走去,一邊對母親說:「我是哥哥,我要賺錢給弟妹們讀書。要苦,苦我一個人就好了。」

「如果沒讀書,這一苦,就是苦一輩子,你知道嗎?」母親流著淚對他說。

他用歡喜的眼神對母親說:「我一個人受苦,卻可以換來弟妹們的幸福,這是值得的啊!」默默的流著淚,母親不再說話,因為,一切都是無奈…。

等弟弟漸漸懂事了,他對弟妹總是百般照顧。他常對弟弟說:「我不識字,一輩子做個粗漢,靠血汗賺錢。為的就是要把錢省下來,讓你讀書,讓你做個文人,將來才不會靠做粗工過活而苦命一生。你要爭氣,明白嗎?」

每年的德賽節,家家戶戶買新衣、穿新鞋。他知道家裡沒錢,也知道,每次為了過節買新衣,父母親總要愁著找不到錢,還要四處去親友那邊借貸。

於是,他跟母親說:「以後,德賽節,不要再為我買衣服了,我穿弟弟不要的就好了。」

一直到現在,他已經二十五歲了,卻不曾穿過新衣、新鞋。

「有衣服穿就好了,何必一定要是新的呢?」他說。

2007/02/02於加德滿都冬

【流浪為的就是要與你相遇】11_幸福的翅膀

幸福的滋味

清晨,霧很濃,眼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。

我的毛褲、毛襪、羽毛衣,一見到喜馬拉雅山上的冬季,這樣來頭不小的大敵,它們對主人的英勇、精忠,全都縮到腸子裡去了。

於是,我也不好為難它們,脖子上多繞上一條圍巾,手上多套一雙手套,羽毛衣多穿一件,這倒也是解決之道。不過一身穿得層層疊疊,像是個不倒翁,一走起路來又像極了企鵝。這下子大家又笑我,活像是個外星人。

搓著手,喝著這次來的時候,寶玉姐為我準備的十全大補湯,聞著濃濃的中藥材香味,喝著那熱騰騰的補湯,一下子,全身頓時發熱起來。

「來呀!來呀!你們要不要喝,去去寒呀!」一群人圍著我看,看我燒出來了一碗黑湯,把他們嚇壞了。

「那是什麼呀?好恐怖喔!」大家都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,說我很勇敢,喝了黑湯。

「這不叫黑湯,這叫補…」看我一臉幸福的模樣,大家的臉都變色了。

尼泊爾人吃飯從不喝湯的,他們喝生水,最經濟實惠的生活方式。有一種豆子湯,煮得很鹹、很鹹,是拌飯用的。喝補湯,對他們而言,那是離他們很遙遠的幸福啊!在冬天,喝補湯的幸福滋味,他們從來無法想像。

舊愛重逢

「那包東西,裡面到底是裝什麼?」大家好奇的想知道。

我拿出了幾片當歸給他們聞聞,一群人不可置信的瞪著我說:「木屑呀!」

「不,是藥材,很香哩!你們聞聞看。」我手一出,全部的人都跑光了。

看著他們閃避的模樣,非常的可愛,我忍不住咯咯大笑起來。

閃得最慢的人是羅貝斯,他個子小,人又是斯文,動作慢,被擠到最後一個。

看著他,無意間發現,羅貝斯身上穿的那條褲子很眼熟。

「羅貝斯…」我嘶叫了起來,他以為我要他喝補湯,飛箭似的拔腿而跑。

本來,我只是逗他們玩,讓大家開心開心,但是,瞬間,我的喉頭哽咽了,鼻頭酸了起來。是的,羅貝斯身上穿著的是我的褲子沒錯,且是十五年前的褲子了。那時,我在澳洲讀書,母親幫我買了一件,近乎是白色的水藍色牛仔褲,我經常穿著它上學。

澳洲的草原很漂亮,記憶中,我經常和死黨們坐在草原上曬太陽、用餐。等公車的時候,我也總喜歡坐在地上唱老師的歌,等車子來了,再拍拍屁股,從草地上爬起來。所以,褲子的臀部是兩片土灰色的烙印。

還有,兩邊的口袋,因常插著筆,有一回,不小心被我紅色的麥克筆,留下了幾個洗不掉的小紅點,那些鮮紅的色彩,多年來一直都跟我生死與共,從不褪色。我很酷愛這件褲子,因那時已經領了講師的天職,不好再穿牛仔褲,所以它就被塵封在衣櫃裡。

九年前,來尼泊爾的時候,我把它列為跟我一起開荒作戰的好伙伴,只在下鄉時才穿,覺得它耐磨、耐操、又耐用。

有一回,陪點傳師下鄉辦道,一下子上山,一下子又過河,一下子又是攀越叢林,幾天下來,這件褲子幾乎剩下半條命。「沒關係,盡量操,反正平常不穿,穿壞了,再丟掉就好了。」我心裡這麼想。

那一次,在鄉下辦完道以後,回家的路上,突然下起傾盆大雨。路上的河水大漲,變成來勢洶洶的大水,河面很大,水流很急,且都是黃色的土石。道親說,如果我們不穿過急流,今晚就要在河邊過夜了,怎麼辦呢?

「走,我們過去。」點傳師脫掉鞋子,捲起褲管,毫不畏懼的說。

「好。」一群人,手牽手,「下海了」。過完河,褲子變成黑色,準備進入涅盤。

其實,我很捨不得,於是試著急救。回來當晚,我拿著石頭,用盡吃奶的力氣,一直搥、一直打。因為在鄉下,天色很暗,沒有燈,只有月光,我使力的洗,然後晾起來後,才安心去睡覺。

隔天起床一看才知道,哇!我差點哭出來,褲子變成黑色不打緊,慘的是,還被我用石頭搥破了很多洞。天啊!我害它提早壽終正寢了。

金龍旅行社

一回,台灣前賢來助道,回去的時候,他們留下一些東西。

「黃講師,這些東西都不要了,請你處理,如果不要就丟掉。」他們說。

「嗯!好。」他們回去之後,我開始整理。

女生的面霜、梳子、髮膠…,還有一雙男生的舊皮鞋,快要變成平的,而且已經開口笑了。此外,還有一只寫著「金龍旅行社」的手提袋,已經裂開好大的破洞。

女生的東西,我可以留著用,至於這雙皮鞋和旅行袋,已經無可救藥了,留著也沒用。我把那雙鞋、那只旅行袋,還有我那件變成黑色的牛仔褲,用塑膠袋包好,然後丟到門前的垃圾堆去。

一個星期後,波卡拉法會,道親瑞朱跟我同行。他來的時候,神采飛揚,幸福洋溢。很訝異的是,腳板上穿著那雙被我拋棄的舊鞋,開口笑已經封口了。然後,手上提著「金龍旅行社」的旅行袋。寫著中文字的旅行袋,揹在他的身後,他一臉燦爛的笑著…。

天啊!原來,這些東西,還有人要啊!

當他歡天喜地的跟我打招呼時,我的臉在發熱,眼睛開始浮腫,心裡覺得很愧疚,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,只好低下頭來,喃喃自語的對自己說:「我不是故意的!我發誓,我真的不是故意浪費。我真的不知道這些東西,還會有人要,所以才會丟掉。以後,我一定不會再亂丟東西了…。」

兩條自責的熱淚,悄悄滑下來,打落在我疼痛的胸口…。

原來,我是天堂的孩子,只是,我一直不知道,我住的地方叫天堂。我更不知道,擁有這些小小的、被遺棄的東西,都可以稱得上是幸福…。

擦了擦淚,我開始擔心,我那件來自於母親,我心愛牛仔褲的命運…。

幸福的翅膀

看到羅貝斯穿著我的褲子,我已經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。

下午,我很感恩的請阿姞來房間,跟她道謝,讓我跟舊愛重逢,並且,讓母親的愛得以延伸,並受惠他人。

阿姞焉然一笑,卻是更感恩的對我說:「點傳師,其實要感恩的是我們。因為,您有一雙幸福的翅膀,而您,卻願意讓我們棲息。當您飛的時候,我們也就跟著您一起,離天堂越來越近。」

點點頭,我告訴她:「如果,真有幸福的翅膀,那麼,我很樂意把這雙翅膀張大,讓更多的人棲息,讓更多的人得到幸福…。」

一雙舊襪子

晚上,阿姞偷偷跑來我房間跟我說:「點傳師,可不可以跟您要一雙您不要的舊襪子。冬夜很冷,我剛窺見到沙格的腳跟被凍傷,裂痕流著血跡,腳上卻連雙襪子都沒有。我有襪子,但都已經很破了,不好給他,只好,跟您要一雙…。」

「可是,我這是女生的襪子啊!而且都很舊了。」說話的時候,我的眼睛發熱。

「只要沒破就好了,舊沒關係…。」

打開衣櫃,找了好久,才發現,原來我有好多襪子,但都是單腳的…。

「抱歉,一雙在腳上,一雙洗了。這些,都單腳…。」說話的時候,我顯得有點口吃。

「沒關係,只要可以保暖就好了。」阿姞幫我挑了兩隻不同顏色的襪子,還有一雙,顏色配不起來,卻可以保暖的舊手套。

低下頭來,眼淚不小心再度滾落出來,原來,是我把眾生的福份用掉了…。

憶起老前人白水聖帝在世時,生活簡約,他老一滴水都不肯浪費。洗澡的水,拿來沖廁所、澆花。就算一張小紙片,都是一用再用,先用鉛筆寫過,再寫過藍色原子筆,最後,又寫了一次黑色原子筆,一直到看不到顏色為止,又拿來寫毛筆字。兩面都寫滿了,還不能丟掉,還要留下來,包東西或起火用…。衣服、襪子、更是縫縫補補,再破也絕不扔掉。

他老常說:「惜食、惜物,非惜財,惜福也。我是把福份留下來,給後人用啊!」

多麼有智慧、有德性的話語啊!是的,生活在富裕的福爾摩沙島上,我們可能想像不到沒有水洗澡、沒有衣服裹身的窘境。可是,在我貧瘠海天相連的山邊,住著我苦難同胞世代的祖先,他們渴望著,他們留過的淚,不再掛在他子子孫孫的臉,他們希望,我們隨手拋棄的幸福,能夠留給他們的子孫一點點…。

默默的,我對老前人白水聖帝說:「請您老原諒,我知道,我錯了!」

2007/02/01於加德滿都

【流浪為的就是要與你相遇】10_天倫圖

一條長褲

傍晚時分,亞敘斯帶著洛基,匆匆的從家裡跑來,這一趟路,來回最少要走兩個多小時。

「阿姞阿姨,妳看,我們幫妳帶來了什麼東西?」洛基喜孜孜的帶著一張陽光般燦爛的臉頰說:「德賽節到了,大家都回家團圓,買新衣、穿新鞋、戴新帽。但是,妳,為了佛堂,捨棄親情,孤零零的,留下來照顧佛堂。沒有團圓過節,也沒有新衣穿。我和亞敘斯,跟幾個小道親商量,一起出錢幫妳剪了一塊布,為妳添了件新長褲。請妳站起來,讓我幫妳量量身…。」洛基,十三歲,瘦瘦小小的身軀,臉上總掛著一張自信的笑容。從第一次上研究班以後,他就吃素了。

洛基把手中的袋子攤開,是一疋閃亮的水藍布料。

阿姞聞言,不禁感動得紅了眼眶。孩子這麼小,他們根本不會賺錢,這疋布一定是他們存了很久的零用錢換來的。

「這是我們一群小孩的心意,妳就收下吧…。」

「不要再花錢幫我找師傅裁縫了,我自己去找裁縫師就好了。」

「不行啊!做件褲子,少說也要花上百多元的工資。我爸是裁縫師,我們已經說好了,請爸幫妳做長褲…。來,我幫妳量身,今晚漏夜趕工,明天就可以拿來給妳穿了…。」

「平常,妳總為了別人,忘了自己。為了我們,妳連親情都割捨了,我們為您做這點事,不算什麼…。

一邊量著尺寸,洛基一邊喃喃自語的說:「妳沒有結婚,沒有孩子。我們,就是妳的孩子了…。」像是個知心懂事的小大人,他手腳伶俐的幫阿姞量身。

「你們怎麼會有錢呢?」阿姞問。

「這是我們去年做好的約定,存下一年的零用錢,大家把錢通通存下來,給您買疋布。」

「天啊!為了省錢給我買布、添新衣,他們一群人,足足存了一年的零用錢。」阿姞的眼眶不禁越來越濕了。

「我們得走了,天黑了,我們還得再趕路回家…。明天放學後,我們會幫您送新衣過來。您不要出門喔!如果不合身,我們再帶回去修改…。」

送走孩子天真的笑顏,阿姞哽咽的流著淚。

這一趟路,他們最少要再走上一個多小時的路程,才能回到家。

天倫圖

晚課後,道過晚安,大家各自回房。

冬夜很冷,回到房間,我再度的把整個人鑽到睡袋裡,然後把手和頭伸出睡袋外面,很妥當的坐在書桌前。我知道,我一定像極了一條藍色的北極蟲,自作聰明的用睡袋和寒冬作戰。

夜越來越沉靜,窗外,除了一輪高高掛在空中的明月,顯得有點孤寂外,再來就是那頻傳的狗吠聲,讓人感覺有幾分淒寒。

打字累了,想倒杯熱水,才驚聞樓上孩子們大聲談笑的聲音。他們的笑聲,像銅鑼般的俐落、悅耳,也像鈴聲般的清澈、動人。

他們在笑什麼呀!這麼開心,我也要去湊一腳。

從睡袋裡抽身,跑到樓上,走到樓梯口,聽到他們一群人正談得開心,哈哈大笑。

靜靜的,我看到一幅很美的家庭天倫圖,美到我幾乎不忍心去打破。

偷偷的站在門口外面,悄悄的,我聽著他們的談話。

「大家要好好珍惜,這一場修辦的時機。在道場這幾年,我親眼看到很多的仙真菩薩。不必等到他們歸空後才要跟他們結緣,現在,他們就活生生的,活在我們的眼前,我們要趕快效法他們的精神。這些仙真菩薩,就是我們的老前人、前人、點傳師和前賢啊!」阿姞的眼神充滿自信,喜悅和樂的笑著說:「老前人、前人的德性涵養,是那樣的深厚,深不可測啊!我們不要說老前人、前人的德性,那太大太大了。光說眼前這些來開荒的前賢就好了,每個前賢,都示現著不同的德性風範,作為我們的榜樣。」

「在我們母壇帶動的點傳師身上,隨時都看到一張燦爛的笑容,堅忍不拔的積極開道精神,那種從來看不到疲累的神態,總是帶給人光明和希望,令人心生精進心及恭敬心。上次點傳師來尼泊爾的時候,沙賴正值盛夏,奇熱無比,生活環境又非常差。那回有四千多人等著要求道,而點傳師一站就是一天,道袍濕了又乾,乾了又濕…,到最後連聲音都沙啞了。幾天下來,我們都怕點傳師昏倒,後來是辦事人員,一個個都不支累倒了。然而,點傳師就像是個不倒翁,一聲累也沒喊。沒電、沒水,沒廁所的生活,連睡覺都是蚊蠅飛繞,點傳師一句怨言也沒有…。那時我們黃點傳師還沒有領命,幾次黃點傳師都說,不忍心讓點傳師受翻山越嶺的勞苦,點傳師總是慈祥和藹的說:「不怕,不怕,這點勞累不算什麼…。」

「再看看道務中心的潘點傳師,為法忘軀,公心一片。在道務中心因過度勞累,幾次暈倒了,但是在他的臉上,還是看不到疲累的神色。可是,當我們鄉下沙賴要開法會,他還是很慈悲,不顧自身的病體,受來回二十多個小時的山路顛簸折磨,去為我們的法會主班,把老師的愛帶到窮鄉僻壤。這種吃苦受累的事,唯有大德者,可以無視自身的安危啊!況且當地環境不好,沒電、沒水,但是,點傳師還是特別慈悲說:『開荒吃苦是本份,廁所旁邊也可以睡。我們是來辦道,不是來享受的呀…!』這樣的德行與精神,實在令人動容呀!」

「再來談一談簡點傳師,這樣一個法相莊嚴的點傳師。我相信,在她的少女時代,一定非常非常的漂亮,也一定讓很多的男子傾心。她示現給人家的感覺,不只是美麗,根本就是仙女下凡示現人間…。這樣一個出塵的女子,卻可以捨棄人間的情愛,轉換為菩薩的大愛,為了眾生吃苦受累,且修出這樣莊嚴的法相,示現在人間,受人敬愛,這是多麼的不簡單啊!她說話的時候,永遠是輕聲細語、言婉色溫。在她的臉上,你永遠看不到怒氣,甚至,在你心境不平時,只要見到她,便會有一股祥和之氣在心中穿越…。」經過阿姞的描述,一群人都覺得頗有同感。

「再來談談彭點傳師,我們的英文班班長。」清了清喉嚨,阿姞很慎重的說:「點傳師講課的幽默風趣不說,為了栽培英文人才,每每坐在書桌前,不眠不休的漏夜翻譯,這些不為人所見的付出就不談。我要告訴大家一件事,昨天,彭點傳師偷偷的和我們點傳師,買了一件質料很好的羽毛衣和毛毯,送給友壇新來開荒的黃講師。彭點傳師說,這是代表前人老、還有道務中心所有點傳師們,對開道先鋒的一份關懷。彭點傳師今天下鄉,所以由我陪點傳師送過去,因為很冷,黃講師不知道加德滿都寒冬的威力,保暖的衣物和被單都不夠,所以感冒生病了…。」說到這裡,阿姞哽咽的說:「黃講師接到毛毯時,當下感動得哭了。我要說的不是毛毯和衣服,而是前賢的精神…,一心一意的,只為了別人,卻忘了自己。每年的冬天,彭點傳師一定來為中心開人才班,在最冷的季節中,他都會默默的出現在這個國度。當你問他說:點傳師,您會不會冷。他一定會用著充滿慈愛溫和的眼神,面帶笑容的告訴你說:不冷,不冷。其實,我已經看到他,臉是白的,嘴唇是紫的,手是冰的…。」

我也要聽

說到這裡,人才們原先鈴鐺般的笑聲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眶眶濕熱的眼淚。

「還有其他好多壇的點傳師、前賢,他們的付出和行誼,我無法一一描述。但是這些前賢,真的讓人尊敬啊!不同的前賢,示現著不同的風範讓我們去效法,就像菩薩一樣,看你要效法那一位菩薩,就好好去學習,將來一定可以成就的…。」

阿姞話還沒說完,我推了門進去,一群人全都愣住了。

「我也要聽…」我的出現,顯然給大家帶來了驚訝。

「您不是回房間了嗎?」

「是啊!不過被你們的笑聲吸引過來了啊!」我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:「你們有沒有發現,這些前賢都有一個共同的特色。」

「什麼特色呢?」大家不解的問。

「那就是…好的留給別人,苦的都留給自己。」

「這不是菩薩的精神,是什麼?」低下頭來,阿姞喃喃自語的說:「佛、菩薩走的時候,什麼都沒帶走,就是留下精神,讓後人去學習效法。佛不是被捧出來、被讚嘆出來的,而是吃苦受累,做出來的呀!」

看到大家沉默的落淚,以及被前賢精神感動的感傷,我有點後悔跑進來,打破他們原本歡喜快樂的天倫圖。

2007/01/22於加德滿都

【流浪為的就是要與你相遇】09_爺爺與沙格

祖孫情

最近,沙格來佛堂,都帶一個老人一起來。不論是平常佛堂道學研究班,或是上中文課,他們倆人都形影不離。像其他幾位小道親一樣,沙格放學後,會直接從學校到佛堂來讀中文。只是,他身邊多了一個老人。

原來,這老人是他的爺爺。一個六十多歲的人,看起來卻像八十多歲那樣蒼老,走起路來稍微有點駝背,臉上佈滿了滄桑。

沙格和爺爺一起來佛堂時,眼神多了一份滿足和踏實,臉上也多了一道不可言喻的光彩和笑容。

「對不起,點傳師,爺爺一個人,身體不好,我不能把他一個人放在家裡,所以,都帶著他一起出門,請您原諒…」低下頭來,他特別跟我道歉。

其實,對於他這樣的一顆孝心,我感動和鼓勵都來不及了,怎會責備他呢?

上課是採取活動的方式,分成單字、造句和遊戲幾個單元。來上課的人都是小孩,爺爺則是默默的坐在一旁,面帶微笑,一臉滿足的樣子看著孫子讀書。

每次教單字,我都會把很多彩色圖卡的單字,分散在地上,一一的讀,然後叫孩子跟著唸。

孩子們的學習能力很快,每天教的單字,他們多半都很快就學會了,且發音都很標準。有時,我會讓他們找單字,如果有人答錯了,我會帶著大家,一起用手比著手槍的姿勢,要大家一起大聲的說:「一、二、三,ㄅ一ㄤ…」

然後,答錯的人就要假裝中槍,躺下去,表示死掉了。

通常,爺爺看到有人死掉,他會發出咯咯的笑聲,然後,把額上的紋路都往上推,瞇著眼睛,嘴巴張成O字型,露出沒有牙齒的笑容,開懷的哈哈大笑起來。

每次,看到爺爺這樣歡欣的模樣,沙格便會發出更大的笑聲,讓爺爺看到他的歡樂,讓爺爺知道他過得很好、過得很快樂。

空檔的時候,沙格會起身去幫爺爺擦汗,或是幫爺爺調整坐姿,或是端水給爺爺喝。不管是怎麼樣的小舉動,我都可以看到,沙格對爺爺的照顧是無微不至的。

「爺爺的背部不好,常酸痛,同一個姿勢坐太久就會痛。」他靦腆的對我說。

那天,我教了幾個新單字,手錶、鉛筆、月亮、衣服、洋娃娃。教完以後,我開始考試了,把這些單字的紙卡分散在地上,我一一請孩子出來,要他們找單字。

輪到沙格,我唸到「手錶」時,沙格一直東張西望,搞不清楚是哪一張。沙格用求救的眼神望著其他的小朋友,卻沒有人會。

就在我準備要開槍的時候,說時遲,那時快,老邁的爺爺突然從椅子上跳了下來,比著那張畫著手錶的紙卡,大聲的說:「手錶」。

看到爺爺這樣的舉動,頓時,全場的人,包括我在內,都笑到人仰馬翻去了,連眼淚也都流了出來…。

隱情

有句俗話說,家家有本難唸的經。或許,天底下的每個人,每個家庭,都會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無奈吧!

自從我認識沙格以來,他就一直是個懂事的孩子。勤快、認份、貼心…。每天放學,他就是直接回來佛堂掃地、整理佛堂。等到獻完晚香,才摸黑回家。

他,14歲,手掌比一般的成人還要大上幾乎一倍,又粗又厚。看到他那爬滿厚繭的雙手,我便斷定他,背後必定也是隱藏著苦難的身世。

後來,從阿姞的口中,得知他的家庭背景,果然,不出我所料,苦命的孩子又多了一個,這讓我對他有幾分心疼。

本來,對沙格而言,貧窮不是可悲。只要有個完整的家,貧窮倒也讓他知足。只是,因為貧窮延伸出來的缺口,讓他感到痛苦。

在他很小時候,媽媽替他買了個存錢筒,每回,父母給他的零用錢,他都分毫未動的投到存錢筒。

有一天,存錢筒快滿了,偏偏,錢被偷了。

錢被偷了,對沙格和父母親而言,這是個很心痛的衝擊。雖然,裡面才一百多塊(約台幣五十多塊錢),但是,每一分錢都是來自父母親的血汗,每一毛錢都是來自於父母親省吃儉用留下來的愛啊!

對沙格而言,因為能體諒父母親的辛苦,所以,一直以來,就算曾經想過買支冰棒過過癮。或者,想買顆糖解解饞,最後,他都決定用吞口水來滿足自己,然後,告訴自己說:「這個錢存起來,有一天變成大錢,給父母親買件衣服,或是買雙鞋。那時,他們有新衣或新鞋穿,一定會很高興的…。」

在他的腦海裡,常浮現著那一天,父母親歡喜的穿著他幫他們買的新衣新鞋,那種幸福的模樣。雖然,他們很窮,但是,一家三口人,洋溢著知足的笑聲,那種幸福感,是多麼的甜蜜,多麼的令人嚮往啊!

然而,吞過無數次的口水,作過無數的夢想,這個美夢,竟然就這樣,輕而易舉的被打碎了。

他,好心疼、好心疼。更慘的是,父母親因他的錢被偷而哭,因此吵架,到最後,竟然離婚了。

他心愛的存錢筒被偷,這一偷,把他買新衣新鞋給父母親的美夢也偷了,最後,竟然,還把他貧窮的幸福也偷了。

小偷這一偷,把他小小的幸福偷走,也把他的家打破,更把他的心也一起打碎了。

為了這個傷害,小小年紀的他常常躲起來哭。可是,淚水無法挽回他那小小的幸福,也無法讓父母親破鏡重圓。

新媽媽

起初,母親常偷偷回來看他。可是,後來父親再娶,母親再也沒回來過了。

新媽媽對他並不好,父親雖然很疼愛他,但是,父親敵不過新媽媽的一哭、二鬧、三上吊,所以對他越來越漠不關心了。

新媽媽每天給他許多做不完的工作,再加上打、罵,還不讓他吃飯。父親雖然知道他苦,卻也沒吭聲。

「這樣吧!我每天給你十一塊錢,你自己在外面找吃的,不要在家裡吃,就不會被罵了。」從那時候起,父親每天給他十一塊錢。

十一塊錢根本不夠吃一餐,況且,還要買簿子、筆、和讀書文具用品…。

代父盡孝

那天,沙格帶著爺爺來上課時,神情顯得很落寞,眼睛有點浮腫,我看得出來,剛哭過。上課時,他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和歡笑。

「怎麼了,沙格?為什麼悶悶不樂呢?」下課後,等大家都回去,我偷偷的問他。

「爺爺要回鄉下了,今天是最後一天,明天一早就走!」說著、說著,他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。

「既然你捨不得爺爺回去,那就讓爺爺多留下來幾天,不就好了。」我說。

「點傳師,您不知道…」他哭得更是肝腸寸斷的說:「我們家只有一個房間,是用租的,我和爺爺都沒地方睡,睡地上。爺爺生病了,新媽媽說,我們沒錢,也沒地方住,所以,叫爸爸不要帶爺爺來加德滿都看病。我知道,這樣會讓爸爸揹負不孝的罪名。爸爸不孝,就是我不孝,因為我沒有替爸爸圓滿這份孝道。所以,我幾個月不吃不喝,把爸爸每天給我的十一塊錢,存下來,接爺爺來首都看病,替父親盡孝…。」

「代父盡孝?…」聞言,我心頭一震,還來不及反應,我的眼眶卻已經紅了,喉頭開始滾燙酸澀。

「您知道嗎?這一段時間,為了存錢給爺爺看病,我每天只有吃一餐,放學回家,等著吃新媽媽吃的剩飯。如果有剩飯就吃,沒剩飯,就餓肚子。為了不讓父親為難,這些事,我從不曾對父親說…。」好像是累積了很久的心事,現在,突然找到了知心人,一觸即發的,他再也忍不住的,把積壓已久的委屈說了出來…。

「那天放學回家,就像往常一樣,我餓得發昏,新媽媽也像往日一樣的叫罵著,叫我去洗衣服。看到新媽媽吃飯,我已經餓得受不了了,只好吞著口水,鼓起勇氣對新媽媽說:「阿姨,如果您飯吃不完,留一些給我吃好嗎?」新媽媽只顧自己吃飯,沒答話,也沒正視我一眼。等到我快手快腳的把衣服洗好、晾好,趕回來要吃飯時,卻看到,新媽媽把沒吃完的飯,往屋外的臭水溝一潑,我眼睜睜的,看著熱騰騰的飯,變成一堆爛泥巴…。當我看到這一幕時,您知道那種絕望的心情嗎…?

當時,我餓得四肢無力,餓得發抖,卻只能任兩行熱淚兀自的流,然後偷偷躲起來大哭一場…。

當時,我更感覺到沒有媽媽的辛酸,更覺得,就算是生活困苦貧窮,只要能有母親陪在身旁,仍然是種幸福,可是,連這種小小的幸福,對我而言,都是一種遙不可及的渴望…。」

「爺爺看完病,要回去了。今天,我去買了幾雙襪子、幾包餅乾給他。等我再存夠錢,才能再接他來看病、拿藥。父親沒能盡孝,我當兒子的人,就要替父親盡孝,如果我不替父親盡孝道,那麼,我就是不孝了。所以,我願意挨餓、存錢、替父親盡孝。爺爺要走了,我真的很捨不得呀!從明天開始,爺爺再也不能陪我上課了…。」說著、說著,他一手擦著淚,一手扶著爺爺,向我揮手道別。

他,十四歲。黝黑的臉,掛著兩行熱淚,細瘦的身軀,包裹著一顆細膩的孝心。

他,扶著爺爺離去的背影,離我越來越遠。但是他的哽咽,卻越來越靠近我的心。「代父盡孝」的聲音,鏗鏘有力的拋擲在我的心頭…。

我的淚,不知不覺的在臉上爬行,滑落到嘴角時,只覺得那淚有點鹹,心卻有點酸,又有點甜…。   

2007/01/22

【流浪為的就是要與你相遇】08_二十五塊錢

今天非常…非常的冷…。喔!不是冷,是凍。

今年應該是早冬,我穿上三件外套、三條毛褲,蓋了三條棉被,仍然冷到無法入眠。

我的天啊!我問穿得稀薄的羅貝斯:「你不冷嗎?」

他點點頭說:「嗯,很冷。不過,忍耐一下就好了。」

是的,很多人都沒衣服穿,每年的寒冬,他們就是忍耐過冬。

羅貝斯,蘇迪普的堂弟,13歲。幾個月前剛從鄉下來加德滿都,住在佛堂。

單純的聲音

一大早,羅貝斯的好朋友山吉夫,氣喘噓噓的從家裡跑來,歡天喜地的對我說:「點傳師,昨天聽您講完課以後,我就回家去,召集左右鄰居的大人和小孩,一共有十多人。我一字不漏的把您說的話,重複一遍的說給他們聽。當我在跟他們講課的時候,有一個阿姨看到濟公活佛老師,站在我的旁邊喔!」

聽他這麼一說,我心頭一震,眼眶不禁紅了起來。

十歲的孩子,求道以後就吃素。每天一大早,就來佛堂獻香、叩頭、誦經、上早課。每次,我上課的內容,他就回去講給別人聽。

雖然,他不過是個小孩子,可是,他的真心,卻感動了老師來為他加油,老師並沒有因為他只是個小孩子,而忽略了他呀!

晚上,蘇迪普對我說:「點傳師,您今天白天,跟他們幾位道親講『修道人的志節』,是嗎?」

「是啊!怎麼樣嗎?」我問。

「羅貝斯剛跟我說,今天聽完課,他躲起來,哭很久。他說,他要好好的修道。他不能讓前賢們的血汗,為我們白流啊!」

天啊!今天,他只不過是旁聽而已啊!我主要的對象是講給大人聽的啊!

聽到這些孩子,單純的聲音,我突然覺得萬分的感動、慚愧。

想到自己,「我見」太強了,「真心」也太不如這些孩子了。

我不應該輕蔑任何一個人,更不該認為他們是小孩,就起了怠慢心啊!

因為,冬天太冷了。有時,我會偷懶。早香誦經完畢,做完運動,孩子們等著我上早課。但是,有時,看到都是小孩,沒有大人翻譯,我就借機會偷懶,跟他們說:「等下午大哥哥回來,有人幫我們翻譯,我們再上課!」

其實,這是我的推托之詞。平常,大孩子去上課,也還有阿姞替我們翻譯。有些時候,阿姞下鄉去。大孩子去上課、教書。我便怠慢了這幾個孩子的真心。

如今,聽到山吉夫說,他講道的時候,老師竟然在他身邊,為他護持。老師是一代明師,一個十歲的孩子講道,一代明師都親自來為他打氣了。而我,憑什麼去輕慢他們呢?

低下頭來,感到很慚愧,覺得自己分別心太強了。

默默地,我告訴自己,以後講道,哪怕就算是只有一個人,哪怕就是一個小孩,我都不能心生怠慢,我都要像面對一百個人這樣,用心的講解。

我怎麼會知道,從他的手中,將會成就多少的眾生啊?

他,除了年紀比我小以外,他的心,比我還真啊!

吃素,我要修道

後來,我才知道羅貝斯吃素的原因。

自從蘇迪浦求道以後,每次回家鄉,蘇迪浦就會跟親友講解道的寶貴。

羅貝斯就是其中一個誠心的聽眾。

今年十月份,德賽節,前人老慈悲恩准,我們得以在沙賴開法會。

一聽到有法會,羅貝斯就想盡辦法,一直爭取,能夠來參加。

「不行,羅貝斯,不是堂哥不疼你。你年紀太小,不具備開法會條件。我真的不能讓你去,如果我讓你去旁聽,那對其他那些不能去的小孩,很不公平。如果開放給孩子去,那法會現場不就會亂成一團!」

經過一次一次的勸說,羅貝斯知道他不能參加法會,便傷心的哭了。

不能去法會,他只好等大人下課回家後,再問大人,今天講的是什麼課。

法會第二天,羅貝斯的弟弟羅文斯,七歲,偷偷的跑來法會現場,爬上窗戶,把臉貼在窗口聽課。他聽到的課是「持齋的意義」。

下完課,七歲的羅文斯喜孜孜的跑回家,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,那樣緊張又慎重其事的對哥哥羅貝斯說:「我剛偷跑去法會聽課,我聽到持齋的意義。」

羅文斯操著他口齒不清的童音,一五一十的把他聽到的課程,用他的表達方式,講給哥哥聽。

「吃人半斤,以後還要還他八兩。動物也有爸爸、媽媽,我們殺牠們的爸爸、媽媽的時候,他們的孩子也會哭喔!牠們會找不到爸爸、媽媽喔!好可憐喔。所以,不能吃肉啊!」

「是這樣啊!」聽弟弟這樣一說,羅貝斯便告訴弟弟說:「從現在開始,我立志要吃素,不再吃動物的肉。不讓他們親情離散,也不讓他們受疼痛之苦。而且,我要當一個修行者!」

從那天開始,羅貝斯便吃素了。父母親起初很反對,後來,看他意志堅定,便也不再阻止他了。

回鄉省親

看到羅貝斯學道的心這樣真,蘇迪浦得到我的同意,便決定帶他來住佛堂,學費和生活費,全部由蘇迪浦負擔,這樣才方便他學道。

羅貝斯話不多,每天,都會看他笑著一張臉,很謙卑的做著每件事。

「你為什麼每天都這樣的開心呢?」有一天,國琶忍不住問他。

「點傳師有一次講到,修道要煉火候,要去脾氣、改毛病。於是,從那一天開始,我就告訴自己,每天要笑臉迎人,一定要把火候煉好,讓自己一直處於心平氣和的狀態。否則,哪一天,一把無名火燒了功德林,不就白修一場…。」

聽到他們竊竊的對話,我不禁感到欣慰。是的,這就對了。修道,時時刻刻惕厲自己,不容絲毫放鬆,否則,放心容易,收心難啊!

來加德滿都兩個月,第一次放連假,他回鄉省親。回家的前一天晚上,想到可以見到思念的父母親人,他興奮得睡不著覺。

他沒有什麼禮物可以送親人,但是,他把每次佛堂送給他的供果、糖果都留了下來,自己捨不得吃,準備以後回家鄉時,留給爸爸、媽媽吃。

回到家裡,父母親欣喜若狂,笑得合不攏嘴。

父親特別把攢了好久才存下的一點錢,買了一塊肉回來,要為他進補。

「我吃素,不能吃肉啊!」很婉轉的,他和顏悅色的對母親說:「您是知道的,我修道的決心。我已經立了志向,不會再改變的。」

「沒關係啊!反正,這裡也沒別人,偷吃一塊,沒人知道的。」母親勸說著。

「不行啊!沒人看到,可是,我的良心已經看到了。仙佛也看到了啊!」仍是一張溫和婉約的臉,他耐心的對著母親說:「凡事,我們只問良心,不問人家看不看得見啊!」

聽兒子這麼說,母親心裡有幾分不捨,覺得兒子這麼小就吃素,是不是會營養不良。卻又覺得,能夠有一個這樣有智慧的兒子,真是令人感到欣慰。

離家

第一次,在離開家門的時候,父親在他上車前,偷偷的塞給了他二十五塊的盧比。

離家的悲傷,加上父母為他的離去,已經好幾天不見他們的笑容了,而今天一早,父母親更是偷偷的在擦眼淚,誰都講不出話來。一大早,天還未亮,父母親便起來為他準備早餐,全家人都沉默不語。而,前一天晚上,其實他也是偷偷的哭了一夜,卻不敢讓父母親知道。

現在,在要離別的這一剎那,父親卻慌張跳上車,匆匆的從口袋裡面,掏出了一張老舊、有點破損的二十五塊錢盧比(約台幣十二塊半)。

他很驚訝。這些錢,一定是父親攢了好久,才存了下來的錢。

「爸沒什麼錢可以給你,這二十五塊錢,就帶在身邊吧!」一向不善於言語的父親,很少在兒子面前,講些什麼關懷的話。但是,在要離別的那一剎那,靦腆的父親,紅著眼眶,用最直接的方式,默默的把錢塞到兒子的手中。

這是愛,一種鄉下人,最真摰的表達方式。

「爸,不行呀!這些錢您留在身邊。將來還要買秧苗啊!」他又把錢塞到父親的口袋裡去,他也哭了。

「出門在外,身邊總是要留一點錢。萬一,要用到錢,怎麼辦呢?…拿去,拿去吧!放在身邊,以防萬一啊!」車子要開了,他們父子倆,一直推擠著,誰都不肯把錢收下。

「自己好好保重啊!」最後,父親把錢塞在兒子細瘦的手中,然後,跳下了車,大聲的叮嚀著。

車子揚塵而去。父親的身影,在他模糊的淚眼中,漸漸的變小,然後,消失。

二十五塊錢

這二十五塊錢,讓他想起很多畫面。想起父母親,想到離別的眼淚。想到,要播種的時候,父親總是到處借不到錢買秧苗。想到,母親常要去借錢買鹽、油、和糖。想到,姐姐要讀書,父親總是愁著繳不起六十塊錢的學費。這二十五塊錢,是父親辛苦用汗水掙來的,他們捨不得吃用,就這樣苦哈哈的留給我,我不能輕易花掉呀!我一定要把它用在最重要的地方。

像守著小寶貝似的,每天,他總是會把錢拿出來看一看,捨不得用掉。好似那張,握過父親的手的紙幣,仍然盪漾著父親的愛那般溫暖。兩個多月過去了,二十五塊錢的溫度,仍然暖暖的,溫熱著他的心。

今天早上,他陪阿姞去菜市場。在路上,阿姞對他說:「點傳師喜歡吃檸檬。後來,她知道,一個檸檬兩塊錢,太貴了,她捨不得吃,就再也不吃檸檬了。今天,我想偷偷的買幾顆回去給她吃。」

阿姞於是到市場,買了幾顆檸檬。付錢的時候,羅貝斯突然從口袋裡,掏出了那張日夜陪著他,不忍分離的紙幣說「阿姞阿姨,這個錢我來付。」

阿姞睜大著眼睛,於心不忍的說:「不行啊!這個錢是你爸辛苦用血汗掙來,要留著給你用的。你不能就這樣輕易的把它花掉啊!」

「點傳師來尼泊爾開荒,她用的錢不也是她的父母辛苦用血汗掙來的。她都可以為我們割捨了親情,把父母親的血汗錢用在我們的身上,為什麼我們就不能為她花一點錢。」

「點傳師如果知道,這個檸檬,是來自你爸的血汗錢,她一定會捨不得吃的…!」說著說著,阿姞感動地哽咽著,紅著眼睛,她把他的錢塞回他的口袋。然後逕自從自己的口袋裡掏錢出來付錢。

一路上,兩個人都沉默不語,只是頻頻的拭淚…。

他們知道,他們都很窮,無法替前賢分擔佛堂的開銷。但是,他們彼此都覺得,雖然他們花不起大錢;雖然,他們的錢只夠買幾個檸檬,但這卻是他們的一番心意啊!

回到佛堂,他們掛在臉上的淚痕還沒有乾。擦擦淚,羅貝斯一語不發的走到功德箱前,把錢從口袋裡掏出來,誠心敬意的,把那張充滿父愛的二十五塊錢紙幣,投了下去…。

「啊!羅貝斯…!」阿姞大聲的叫喊。來不及了,錢已經掉進去了。

一轉身,羅貝斯用很感恩的心對阿姞說:「這些錢,不能用在我身上,我要把它用在最重要的地方。既然不能買檸檬給點傳師吃,那麼,就把它留給老師吧…!」

寒風冷峻,十二月的冬季,夜裡是零度以下。然而,阿姞感動的心,卻如烈火般的熾熱。

站在廚房門口,我看著臉上掛著熱淚的阿姞,看到縮著脖子,顫抖著身子,臉上卻掛著溫暖笑意的羅貝斯。忍不住的,我的眼淚,也不聽使喚的自眼角,汨汨的流了下來…。

2006/12/25 加德滿都冬

【流浪為的就是要與你相遇】07_下雨天的晚上

二十歲的大男孩

天已經黑了,窗外又下著雨,黑夢達還沒有回來。

「會不會是出事了啊!」我擔心的說。除非必要,否則,晚上沒有人出門的,外面沒有路燈、沒有人,也沒交通工具,很危險的。

「點傳師,您放心,不會有事的。我們先用餐吧!」巴森達,黑夢達的哥哥安慰著我說。

住佛堂裡的幾個大男孩,每個人都是早上讀書,下午教書,時間很固定。只有黑夢達,二十歲,剛上大一,一大早六點上學,下午就沒課了。

外面風雨很大。吃完晚餐,我一個人在佛堂,來回踱步。

「這孩子,下午沒課,反而回來得晚,讓我操心。」我心裡嘀咕著。

八點多,快九點,果然,黑夢達回來了。

「黑夢達!」我從窗口喊叫著。

淋了一身雨,身後揹著一個鼓鼓的背包,露出兩排黑人牙膏的白牙,喜孜孜的笑著。

「先去換衣服吧!」看到孩子,全身都濕了,讓人不忍心。

好像沒聽到我的話一般,他先去佛堂參駕,一邊還難掩笑容的跟大家談笑著,全部的人都圍著他看。

八月,正值雨季。加德滿都夏天雨季的夜晚,添有幾分寒意。

看到全部的人,都爭相圍著黑夢達,好像他為大家帶回來什麼好吃的東西一般,如果慢了一步,東西就會被搶光似的。我的思緒突然跌落到兒時的冬夜,我們一家人苦等著父親從外面回來,看他會為我們帶什麼好吃的東西,那種情景是一樣的。

我也引頸翹楚,加入他們的行列,看他們究竟在看什麼?

打開背包,他開心的從背包拿出一把一把的青菜。哇!是絲瓜藤,我們叫龍鬚菜。

「哈!哈!哈!」一群人大笑了起來。

「我們早就猜到了!你一定會帶這樣的青菜回來。」阿姞大笑著。被她料中了,她很是得意。

「沒了,就這樣。」手一攤,笑了笑,他滿意於今天的收獲。

「一個背包,滿滿的都是青菜呀!」有點失望,我以為他會為他們帶回來什麼特別的好東西。例如,巧克力,或者,糖果之類的…!

「快去把衣服換起來,快去吃飯啊!」一群人,還是圍著黑夢達不肯散去,你一句,我一句的聒噪著不停,不知道這麼小的一件事,也值得他們雀躍這麼久。我只好下達命令了。

現在的天氣,很容易感冒。雖然他們年輕,可是,有話等衣服換好,再說也不遲啊!就為了那幾把青菜,全部的人擠在廚房,嘰嘰喳喳的笑了一夜。

下雨天的晚上

晚上,晚課後,我和阿姞討論一些道務運作的方針。臨睡前,我對阿姞說:「告訴黑夢達,以後,不要這麼晚回來了。他是住在佛堂裡,最有時間的一個,卻是最晚回來的一個。每天,都到那麼晚才回來,外面,沒燈、沒車、沒人,自己一個人在路上走,我會擔心他的安全啊!」

「像今天,就為了那幾把青菜,到這麼晚才回來,外面又下著傾盆大雨、雷雨交加,這教我怎麼不擔心呢!」

看到我這麼擔憂,阿姞突然紅著眼睛,對我說:「點傳師,不瞞您說,這一段時間,黑夢達是去做生意了…。」

「做生意?」我很吃驚,他才剛上大學一年級啊!

「這一段時間以來,跟您生活在一起,他說,每次聽您講話、上課,他都偷偷的哭了。他說,您應該在自己的國家,跟著家人過著幸福的生活才是,可是,為了尼泊爾人,您離開家人,來我們的國家,沒有瞧不起我們,跟著我們過一樣的生活,又讓您為我們操這麼多心,他覺得虧欠您很多。他說,他課業不重,下午時間,去市場擺地攤,賺錢補貼一些佛堂開銷。因為,要等到市場快收攤,才能買到一些便宜的菜回來。收攤前,菜便宜很多。等收攤,大概要再走一個小時的路才到家,所以才會這麼晚…。」

天啊!冒著風雨擺地攤,我忍不住的大哭了起來。

「今天,他一共賺了十塊錢(台幣五塊錢),他好高興、好高興。他知道,您喜歡吃青菜,所以,他把賺來的錢買了好幾把青菜,要給您吃。」阿姞趕緊補充說:「平常,十塊錢只能買兩把,但等到收攤時,就可以買到五把。所以,他才等到那麼晚…。」

捨不得花錢坐車,來回要走兩個小時的路,卻把辛苦掙來的錢買青菜要給我吃。況且又是站在風雨中,從下午到晚上,受風雨的淋浸…。

沒等阿姞把話說完,我已經是淚流滿面了。內心百感交集,心酸、心疼、安慰…。

「我們早就猜中,他會為您買青菜。果然,被我們猜中了。所以一群人才會笑得這麼大聲!」濕著滿眶的淚水,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。

「第一天,他賺兩塊錢,他高興了一整夜。第二天,賺了五塊錢。第三天,賺了十塊錢,給您買青菜!」

這是我的全部

隔天,黑夢達跟往常一樣,到很晚才回來。這回,我不再責怪他了,而是給他滿滿的關心和鼓勵。

一回到家,穿著整齊的黑夢達,歡天喜地的對我說:「點傳師,我今天賺了三十塊錢…。」看到孩子這樣的開心,燦爛的臉笑得合不攏嘴,我也跟著開懷的笑了起來。

「錢,存起來。以後,可以做很多事。」我說。

「他把賺來的錢,全部買了水果!」阿姞指著一大包褐色的梨子,喜悅的笑著說:「明天辦道,我們有水果上供了!」

「你把錢全部用完啊!」我驚訝的問。

「明天要獻供、辦道,一樣要買供果啊!」抬起頭來,仍然是一張歡喜、滿足、燦爛的笑容面對著我。

「雖然,我能給的很少,但是,這是我的全部。希望,上天不要嫌它少…。」一邊吃飯,掛著慣有的笑容,黑夢達一邊對阿姞這樣說。

在旁邊,無意間聽到他們的對話,我眼眶不禁紅了,然後,兀自的哽咽了起來…。

2006/08/20 加德滿都雨季

【流浪為的就是要與你相遇】06_我的腳在發燒

從正登佛堂開會回來時,看到路過的商店賣進口餅乾。

因為是促銷價,而且又買一送一,覺得很便宜。算一算,一包只要五十盧比,比在台灣買還便宜很多。

我突然想起,住在佛堂的這群孩子,除了我從台灣回來時,偶爾會帶點特產過來給大家品嚐外,從不曾買過什麼東西跟大家一起分享。難得看到促銷的外國餅乾,不禁讓我想買幾包回去,讓大家過過癮。

買完了餅乾,看看時間。哇!快四點了。

糟糕,四點和道親有約,他們會來佛堂接我,他們沒有鑰匙,佛堂又沒人在,他們一定在門口等很久了。

急急忙忙,找來了計程車,說好了價錢,便跳了上去。

快到家時,計程車司機開始想要加我價錢。這是常有的狀況,計程車司機,看到外國人,價錢通常喊得很高。

「再加個幾十塊給我吧!」汗衫破了好幾個洞的司機,頂著一頭大猩猩的捲髮對我說。

「價錢已經說好了,一百二十元,不能再加價呀!而且,我給的是好價錢!」我說。

「我有一家子要養,一個月,光是這台車的租金就要給五萬,加油還不算喔!有沒有客人也還不知道喔!眼睛一睜開就要給錢,孩子很小,還要租房子…。」他開始博取我的同情。

我知道,一般人的生活都很困苦,一見到外國人,眼睛就變大了。

摸摸口袋,身上沒小鈔,剩下一張黑得看不到顏色,又髒又舊的五塊錢紙幣。

「實在不好意思,我身上沒錢,只剩五塊錢。這樣好了,我手邊有餅乾,這餅乾很貴,一包五十塊,你帶回家給孩子吃吧!」我說。

「喔!不!不!餅乾不能當飯吃,給我五塊錢好了。」他歡喜的接走了五塊錢,然後滿足的對我笑。

下了車,他喜悅的揚塵而去,卻留下一臉錯愕的我。

一包餅乾五十元!為什麼他要五元,不要五十元的東西呢?他是不是腦筋有問題啊?

晚上,吃晚餐時,山迪夫一邊吃飯,手腳一邊發抖,臉色很蒼白。

「是不是生病了呢?」我問。

「喔!沒有。」勉強的笑了一笑,我還是不小心看到他失落的眼神。

「你臉色很蒼白,像是病了。」這孩子,平常活活跳跳的,每次吃飯時,總是餐桌上的活寶,今天卻沉默不語。

「或是,有什麼心事嗎?」看到孩子不對勁,我不斷追問,他突然低下頭來,細聲的低語著說:「我的腳在發燒…。」

「怎麼會這樣呢?」我有些驚訝,照理來說,發燒應該是頭發燒,怎麼會從腳開始呢?

「今天,是我兼家教的第一天。早上,我走一個小時的路,去上大學。中午,再走一個小時的路回來吃午餐。下午,再走一個小時的路,去兼第一個家教。下課後,又趕著第二份家教,走路約三十分鐘。剛下課,天已經黑了,我從家教那裡,再走一個半小時的路回來。一天下來,來來回回,走了幾個小時的路,所以,腳就發燒了…。」

「怎麼不坐車呢?」我有些心疼。

「車資太貴,我有腳,用走的就可以了…。」他笑了笑。看得出來,今天,有些疲累。

「一堂家教課,多少薪資呢?」我很好奇。

「四十元盧比。」 

四十元盧比?我心一震,很吃驚。臉上好像被摑了一巴掌,覺得刺痛難耐。腦海好像有點暈眩,要昏迷過去。剛剛,光是買了一包餅乾,就把他辛苦教書來的錢花完了。再加上,剛從外頭回來,坐一趟計程車,我就隨便的花掉了他好幾天的薪水…。我的眼眶開始濕潤且不安了起來…。

回到房間,擦乾了淚,從包包裡,拿出餅乾,我故作興高采烈的歡喜模樣,要給大家禮物。

當大家看到我手上的餅乾時,臉上並沒有喜悅,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錯愕的神色。這下子,我又愣住了,怎麼會這樣呢?

「你們不喜歡吃餅乾嗎?」我原以為,今晚會為大家帶來驚喜和歡樂,怎麼知道,剛好相反。

「不,我們很喜歡吃。不過,我們捨不得吃。以後,不要再為我們花錢了。我們只吃那種吃了會飽的食物,不吃這種,吃了肚子不會飽的東西…。」

又是一個巴掌摑了下去,我預期的喜悅僵硬在半空中,好像是從睡夢中,清醒了過來一般。緊接著,我連自己也笑不出來了!

「既然,已經買了,你們,還是拿去吧!」我的舌頭像是打了結,說不出話來了。

「不,您留著慢慢吃,我們可以不吃的。」

「我在台灣有吃過。你們沒嚐過,這是專程買給你們吃的,就拿去嚐嚐吧…。」

經我勸說,大家才紛紛說了謝謝,接受我的『好意』。

「這餅乾,我不要吃,留著以後,帶回家鄉給爸媽吃…。」背後,我聽到他們彼此之間的竊竊私語。

不過是一包餅乾罷了,在台灣,連小孩都不一定要吃,在這裡,他們捨不得吃,要留著回家鄉,給父母親吃…!

偷偷的,我擦著淚,他們沒看到我紅著眼眶的淚水。

以後,除非必要,我盡量不坐計程車。至於吃零食,我決定要改掉這個習慣。

我想,把吃零食的錢存下來,為貧窮的人多做點有意義的事。

2006/08/12

【流浪為的就是要與你相遇】05_我很飽,我吃不下

我吃素

在飛機上,遇到一個人。

那是一個坐在我身邊的中年男子。起初,他用日文和我說話,我用英文跟他交談,到最後,才知道,原來,我們都是台灣人。

他告訴我,他要到尼泊爾做生意賺錢。我嚇了一跳,近來政局不穩,一個人到陌生國家闖蕩,太危險了。

如果是太平盛事,倒也無所謂,但這幾年,政局動盪,還是有點危險。

「那怎麼辦啊!」他吃驚的問。「已經來了,總不能原機再坐回去。」

我說:「那我請人帶你去找旅館,先幫你安身好了。」

等一切都安頓好了,他來拜訪我。他來訪的時候,我正在教小朋友讀書。一群孩子,大大小小,高高低低,有的流鼻涕,有的頭髮打結,有的衣服破了好幾個洞。

他來,手上帶了一盒蛋糕。他不知道我吃素,看到我看他拿蛋糕的驚訝表情,他不覺地尷尬了起來。

「妳開孤兒院啊!」他驚訝的問著。

「不是,他們是附近的孩子,我教他們讀書。」他把蛋糕拿給我,孩子們,有蛋糕吃,大家開心得合不攏嘴。

參觀了一下佛堂的環境,他突然哽咽,臉色變得很黯然,低下頭來,眼裡泛著淚光對我說:「以後,如果有錢,我幫你蓋個像樣的房子…!」

聞言,我很感動。不過,我對於居住沒什麼奢求,只希望這塊土地的人能夠幸福起來,那才是最重要的。

對孩子而言,有蛋糕吃,這是一次很奢侈的品嚐和回憶。

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,只有阿敘斯在一旁,看著大家吃。

「阿敘斯,你怎麼不吃呢?」我問。

他竊竊的笑了笑,默默走到我身邊,細聲的趴在我耳邊說:「點傳師,自從跟您見面以後,我就吃素了,蛋糕裡面有蛋,我不能吃…。」

心頭一震,突然覺得又安慰又感動。

在台灣,吃素有很多選擇,可以吃的東西很多,吃素的方式也很多。奶蛋素也是一種選擇,但是,在尼泊爾,吃的東西很少,他們還是堅持吃素不吃蛋,我很感動。

「你吃素,平常都吃什麼呢?」我問。

「吃飯配豆子湯啊!」他天真的笑著。「沒別的菜嗎?媽媽沒有煮菜給你吃啊?」

我知道,尼泊爾人每餐都一定會煮豆子湯,豆子營養。

我也知道,他母親一定不會特別為他煮素食。

「嗯!我沒別的菜吃…。」點點頭,他說。果然,不出我所料。一年多來,他沒吃過別的菜,可是,他還是堅持吃素。

「以後,多回來佛堂吃飯,來這裡人多,菜色比較會有變化…。」看著孩子純真的臉龐,對學道的堅持,說著、說著,我不禁紅了眼眶…。

我很飽,我吃不下

跟尼泊爾的人住在一起,我發覺他們很奇怪,他們不喜歡吃青菜。

吃素不吃青菜,那吃什麼呢?

他們多半都是吃飯,拌豆子湯。偶爾,再配上一道咖哩,算是很不錯了。不過,有錢人的生活是很奢華的,當然就不是這樣簡單囉!

這些跟我一起住在佛堂的孩子,家境都不是很富裕,所以也刻苦耐勞習慣了。

尼泊爾菜,口味很濃,又鹹、又辣、又酸、又甜。已經八年了,我還是不能習慣他們的食物,我還是習慣清淡。

因此,每餐,阿姞都會幫我炒一小盤青菜,像醬油碟子這樣大小。

起初,我都會幫他們挾菜,告訴他們青菜的好處,要多吃菜。但是,他們都說,他們不喜歡吃青菜。幾年下來,我也就不再幫他們挾菜了。

那天,大家正在用晚餐,我突然又有感而發的說:「你們知道嗎?青菜很好,很營養,為什麼你們都不吃呢?你們都喜歡那種重口味的食物,醬菜、鹹菜,或是把菜煮得很鹹、很鹹,鹹到一口菜,就可以配上好幾碗飯,這樣對身體不好的啊!」

聽我這樣說,阿姞突然哽咽了!然後紅著眼眶對我說:「點傳師,其實,我們不是不喜歡吃青菜,實在是因為,青菜很貴,我們吃不起。所以,當時,我們幾個人就討論,青菜只給您吃,如果您要給我們青菜的時候,就要回答您說:『我們不喜歡吃青菜…』。」聞言,我的心就像被揍了一拳,整個人被震懾住了,止不住的淚水,瞬時的從我臉龐滑落了下來…。

「您知道嗎?我們只買那種,煮了會變多的菜,像馬鈴薯、花椰菜,加了水會變多。我們不買那種,煮了,會縮水的青菜…。」

聞言,我的心變得很脆弱、很脆弱。

「點傳師,您有沒有發現,大家也很流行另外一句話…!」阿姞問我。

「什麼話?」想一想,我想不起來,還有什麼,藏匿在他們彼此之間的密語。「我不知道耶!」我說。我實在想不出來。

「就是…我很飽,我吃不下…」經阿姞一提,我才恍然大悟。

是啊!每次有東西吃,要分給大家吃時,大家都會對我說:「我很飽,我吃不下。」

「這是怎麼一回事啊…?」我倒是好奇了。

「點傳師,國琶說,每次有好吃的東西,您都捨不得吃,要大家一起吃。您捨不得吃,大家更捨不得吃。為了要留給您吃,且讓您安心的吃,國琶就出了一個主意,交代大家,每次有東西吃,或有什麼水果可以吃,就要跟您說「我很飽,我吃不下!」,這樣,您才吃得到那些東西…!」

天啊!我終於忍不住哭出來了。其實,對於那些難得的好東西,大家都是垂涎三尺的呀!他們是這樣的貼心、這樣細心,把好的留給我,把粗糧留給自己…!我還幾度嫌他們,說他們重口味、不重營養…。

我錯怪他們了。原來,他們寧可犧牲自己的健康,也要多留一點好東西給我吃啊!

2006/08/17